想起鄭性澤


想起鄭性澤
魏小由
十年前,蘇建和他們剛出來不久,那時,我不知道蘇案是什麼。漸漸的有了一點瞭解,卻不真的那麼瞭解,只覺得自己好像應該聲援這件事。07年的開庭,我企圖號召朋友一起聲援,但總說得慌慌的,不知道在緊張什麼,彷彿怕背錯了單字一樣。
一次,一位朋友接連的提出問題:「妳和我人都不在現場,他們到底有沒有殺人,只有他們自己、死者,還有老天知道。」
我猜他真正想說的是:妳憑什麼認為他們沒殺人?於是我試著解釋關於證據、關於自白,關於李昌鈺的現場重建,卻似乎無法讓他聽懂。
「自白為什麼不可信?若真的沒有作的話,他可以不要承認阿。」

「妳怎麼知道李昌鈺的判斷不會錯?既然法官可能判錯,那為何不覺得李昌鈺有錯?況且,他是蘇案救援的這邊花錢請來的,很自然會為蘇建和說話。」
「反正他們一定也不是什麼好人,不然怎麼會被警察抓。這樣(被關)對社會也算是好事啦。」
「他們看起來就像是會犯罪的人啊,被抓去可能替社會減少了潛藏的犯罪。」
他連珠砲的疑惑,我越聽,越覺得不對勁,卻怎樣也無法對他說清楚……
最後他烙下一句「啊,你們人權團體都這樣,就是唯恐天下不亂。」對話就這樣結束了。
多年後,我想起這段對話,是因為鄭性澤。
畢竟,人們可能會覺得鄭性澤不是那麼無辜:他人在那,身上,也真的有槍。人們可能也會覺得:反正他都有前科,判了死刑,剛好是為民除害,天曉得他以後還會作什麼壞事。
在這樣的心情裡,人們無法聽進去關於什麼證據,什麼無罪推定,什麼彈道方向的……有時候,不是對方聽不懂,而是我的說法沒有機會使他聽懂。  
這語言與畫面和當年我與朋友討論蘇案時的感受如此類似,讓我忍不住會想:身為教育工作者的我,有時看到那一副大哥/大姊頭的樣子外加滿口髒話的青少年,也會在心裡偷偷的「哇噢!」一下。只是,當班上出了什麼事,我會不會因為他「看起來像」壞孩子,就在心裡懷疑他呢?
我又想起曾經遇過一個被退學的孩子,退學的原因是聚眾打架,那孩子信誓旦旦的說,他只是路過,圍觀。但那學校的老師主任堅信「沒有打架幹嘛路過」,一口咬定他必然有參與。
這些事,我一直放在心裡想,一直提醒與警惕著自己:人的感受是如此的不可信,不能只以「感覺」論斷。但也不能忽略,很多人是這樣判斷事情,而他們也需要提醒,需要喚起心中那種「對耶,我怎麼會這樣判斷人呢?」的感受。
但無論說得好不好聽,漂不漂亮,別人是不是能全懂,我們總還是要說。這不是考試,不是背單字,從小的教育讓我們彷彿得要準備到一百分的水準,才可以去對他人訴說。但其實沒必要這樣的,這個素樸的,簡約的,甚至有些衝撞、感情用事的「說」,必然有它的意義在。
多年前,在BBS上和人打筆仗,願意相信蘇建和無罪的人並不多,或者,頂多表面上被說服了後,酸酸的說一句「證據不足啦,人是不是他們殺的,誰知道啊。」多年後,無罪的這一天,我在BBS上看到的卻是截然的風景,許多鄉民對這個案子的瞭解,已經不再讓他們提出當年酸溜溜的疑問,更甚者,只要有人提出質疑,就可以看到許多人為他們一一說明,有些說明是尖銳的、嘲諷的,但仍是清楚事理的。
我看著這些回話的人,腦中浮現的卻是蕭逸民在黑暗中播放著PPT,一頁又一頁,一次又一次的解說;浮現了團體們舉辦的一場又一場的座談會;浮現出一個一個為蘇案奔走的義工、朋友們的面容。我想著,大家的努力,終究還是有了影響,一直能對外訴說,一直持續努力,一定有機會讓更多的人懂。
蘇案真的無罪了,無罪,就是無罪。
真不希望再見到下一個誰,需要這樣的二十一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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